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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4章 左右為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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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早之前, 程素素就與史垣有過一次長談, 當時史垣就對自己的仕途有了一個很清醒的認識, 認為自己做丞相還是很勉強的,競爭不上也是正常。是以程素素壓根兒就沒往別處去想, 只是很傷感史垣去世得太早。

去史家吊唁是必須的,史家也是人頭攢動,卻到底不如當年李府的場面了。史垣是京城人氏,親朋故舊很多,倒也不顯得冷場。到得史府, 程素素先去安慰師母。史夫人一臉的憂色:“你說這人好好的,怎麽就沒了呢?”

程素素也跟著點頭。史垣是李丞相的學生,老師如今還在政事堂裏奮鬥著, 反正程素素是沒想過史垣會這麽早去世的。

與史夫人抱頭痛哭一陣兒, 史夫人好容易止住了哭,又擔心上了:“這一家大小以後可怎麽辦呢?”

一旁的孫子史大郎有些尷尬地勸道:“阿婆, 還有我們呢。”他已開始做了個小官,當然明白祖母這話的意思了。史家雖是京城土著, 然而族中並無什麽高官, 靠的還是史垣。如今一座大山倒下去了, 史家是斷然無法維持昔日的生活的了。比起普通人或者是普通小官,當然是要好, 想要如往昔風光, 是怎麽也不可能的了。史夫人隨丈夫一路走到了如今, 卻要獨自承受這樣的落差, 也確實很難為她了。

程素素知道史夫人的意思,未必就是說給她聽的,只是此時史夫人的心情就是如此罷了。因而也低聲勸慰道:“有這麽有擔當的孫兒,何必擔心以後呢?眼下且用心將老師的後事辦好,叫人看著這家裏還有人,還能撐得住。以後的事情,總要將這件事情辦完再談。”

史夫人也很快悟過來,丈夫真屍骨未寒的時候就哭訴這個事兒,確顯底氣不足:“是啊,靠他們了。”

史家人手也多,史垣的品級放在那裏,有司亦派員協助,這場喪事最終辦得有模有樣。史垣走得突然,有程素素跟著盯了全程,偶有史家不及之處,她都給補上了。

待辦完了喪事,程素素還有些回不過神來。若是史垣纏綿病榻許多年,又或者年事已高,她倒能哭得出來了,此時卻是真的傷心發不出來,對史垣的死亡這件事情,並沒有直觀的感受。

送殯回到自己家裏,洗沐更衣,換上了一身淡雅的常服,一旁櫻桃將脫下的素服收疊起來拿去洗。看到白色的衣服一點一點被折成規整的形狀,程素素突然難過了起來:“他是真的走了啊……”

櫻桃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了,只剩下點頭應和:“是。”見程素素沒有旁的吩咐,將衣裳拿下去,走到門外頓了一頓,只覺得有點奇怪,又不知道哪裏奇怪了。

門內,程素素被無數句“老師死了”洗腦,擡手摸了摸臉,手上一片水痕,才恍然大悟:“老師死了!”哭了一陣兒才想起來,一場喪禮,自己全然沒有落淚,到現在居然哭了起來。

越想與史垣的相處卻是悲中從來,到謝麟接到消息回來的時候,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。

謝麟心道,這就更不能跟她說皇帝的考語了。謝麟也認為,皇帝說得並沒有錯,顯然卻不適合就這樣對程素素說。此時講什麽開解的話都很虛了,不如讓她痛快哭一場。

程素素痛哭一回,上下人心惶惶,直等到屋裏叫打水洗臉,門內門外守著的人才仿佛又活了過來。程素素洗凈了臉,往榻上一靠,問謝麟:“下面誰有宣麻拜相的幸運呢?”

謝麟臉上的表情仿佛在問:剛才還那麽傷心,你這就過去了?

程素素道:“我倒要看看是什麽能人。”那是史垣其實內心很想擁有的,程素素難免會有這樣一種情緒。

程素素承認自己是偏心了點,那也是因為:“我沒看著五十來歲的人裏有這樣的能人呀!”要是真有一個什麽都合適的人,她也不至於動用手上的力量,幫老師搞別人的黑歷史了。只要能力夠了,她不會因為其他方面的瑕疵打黑槍拖人下水。眼下國家是這個樣子,雖然皇帝不糊塗,也得需要有能力的人不是?

謝麟道:“聖上也還在猶豫。”

“可惜了,老師若是還在。”

謝麟道:“他……還是勉強了些。”

“別人也未必見得好呀。”

唔,這就有點不太講道理了,謝麟又不吭聲了。程素素道:“你有話就說嘛!”

謝麟道:“吶,有兩個人,一個人,專精一項,另一個人各項都平平,但是都不差,你選哪一個呢?”

程素素眨眨眼,反問道:“怎麽就知道老師別的不好呢?起碼也是個中平吧?”

“現在朝廷第一危險的事情是什麽?”

“內則兼並,外則魏虜。”

“計相能做哪一樣呢?”

程素素沈默了,謝麟安慰地輕撫她的後背:“好了,事情都過去了,計相自己,想必也是想得開的。”

程素素道:“他當然想得開,他也說過,恐怕拜相是難了的。”

謝麟沒有說話,心道,你要知道聖上將會選誰,就知道他心裏是憋屈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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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垣過世後不久,新的丞相的人選就定了下來。誠如程素素所言,選的兩個是挺平庸的人,一姓陳、一姓藍,不能說完全寂寂無名,能成為丞相的人選,他們比大多數的人還是有本領的。但是相對於程素素的期望而言,確實是很平常了。

如史垣,至少能拿得出來諸如平教匪、對魏作戰能夠保障得了後勤這樣的明顯的政績。陳、藍二位則沒有這樣的大功績,但是他們都有一個特點,在地方上幹過,且官聲不算壞、政績不算壞。

程素素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情況,下令去查一查這兩個人。五部的人查這些使出半分功力就夠了,結果也很簡單直觀,陳、藍二人確實不算特別出挑,但是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——沒有過度兼並的劣跡。

兼並是一個客觀的過程,像程家,程犀中了進士之後,土地就越來越多,硬不要就顯得怪異又虛偽了。陳、藍二位也是,只是正常的資產多了一些,並沒有巧取豪取的事情,且他們親近的人,對土地也不算貪婪。

看到這一條,他們什麽“能力不夠突出”都能暫且放一放了,至少,他們不會成為日後的阻力。

程素素放下了手上的情報,揉了揉額角:“就先這樣吧。”

她可算知道為嘛抑兼並這麽難了,這種事兒,誰家沒有一點兒?程家算是好的了,程犀才一提這個,就被陸見琛堵在了謝府。至於史垣,程素素也知道一些,他本人於財貨方面有些天賦敏感,能夠自己經營得不錯,所以雖說是合法購買不是強業,這產業也不算少。但是史垣背後還有一大家子人,想要大義滅親恐怕也沒那麽容易。

程素素打心裏升起一股無力感,尷尬之情溢於言表:“很好,真是太好了。”甩手一巴掌出去,帶著加速度反彈到了自己臉上,生疼。

櫻桃心道,六爺這臉色和說的話,很不搭呀,這是怎麽了?櫻桃並不覺得這份報告有什麽違和的地方,也就不明白程素素為什麽有些低落了。正在琢磨著究竟是哪裏不對了的時候,程素素的吩咐又下來了:“別的事情先停一停,只幹一件事情,給我查一查,府裏有多少田產族裏有多少田產。”

櫻桃嚇了一跳:“六爺?”

程素素冷靜地道:“這麽些年我真是白活了。居然沒有審視自身吶。”現在還只是一個開始,還有挽回的餘地,先把底摸一摸吧。程素素背上冒出冷汗來,幸虧提了“騰籠換鳥”不然謝家都能把她大哥給生啃了。不必大規模的清查,程素素都能下斷言,這裏面的麻煩不會少!即便是有程素素在,她也壓不下整個謝家的反對聲浪。

斷了財路如殺人父母啊!

櫻桃遲疑地問:“咱們府裏的事兒,不是您在掌著麽?”她有那麽一點點的疑心,疑心程素素這是要清洗謝府了?

程素素道:“不是家裏的事,是外面的事,都小心著些。謝家,唔,程家也看著點兒。另外……”程素素列了一串的名單,裏面涉及的都是親近的人。此外一些京中的官員也榜上有名。

櫻桃忙答道:“婢子這就去辦!”

程素素並不需要像政府清查田畝那樣進行大規模的勘測丈量之類,她只要求探子們有一個大略的數字就可以了。遇到需要認真清查的,她再下令,探子們再有重點的去查探。

反饋回來的結果讓程素素愁了三天,最終只有一個想法——物競天擇也不是這麽個擇法的,這絕逼是一起投河的節奏!即便騰籠換鳥了,這裏面有些人也得去死!要想解決這個問題,又不想大殺一番回到過去、繼續轉圈兒,真得有個地理大發現了!

正巧謝麟也在做著那個“國家發展規劃”,這麽一份規劃,許多人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,包括謝麟,包括只知道有這麽個東西,以前也從未自己做過的程素素,所以做得相當緩慢。

現在,程素素認為,她是真的找到了長遠的目標了。發展生產力,死都要發展,不然就是原地打著轉兒了,抑兼並這事兒,真心抑不了!真該出一筆錢,去鼓勵發展生產力,生產力發展起來了,就可以考慮一下擴展市場的問題了。雖然第一步肯定得剪刀差先剪自己國內,可總比這麽一直無解下去要強。大局的推動,比起自己一個人窮吆喝,其效果要強得多。

不能再轉陀螺了!

程素素預備著自己起草完了稿子就拿去給謝麟看,不意謝麟如今卻又顧不上這件事情了。他在鴻臚寺呆了兩年半,因為陳、藍二位入了政事堂,史垣又去世了,光高層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三個。如今計相的職位讓戶部尚書填了,謝麟便以極年紀的年紀入主戶部去了。

同樣有調動的是程犀,直接做了觀察使,真正的成了一方大員。觀察使乃是承的唐制,並不是“觀察”,全稱叫觀察處置使,掌管一道的軍政府大權,再厲害一點的,就是節度使了,這個詞就很令人熟悉了。

其餘中央、地方的職官各有調動,程素素一看這個調動就知道,皇帝很有其想法。

只是這樣,你不脫出“封建宗法社會”的圈子,是根本不可能根治眼下這個病的,“中興”也只是個吊命而已。不過對於現在的局勢而言,皇帝的這個選擇,絕對是現有條件下的最優了。

【還是等謝先生將手上的事情都理順了,再談這個吧,】程素素想,【明顯整個朝廷都在調整嘛,先調了眼前再說。】

她是有心平事,謝麟那裏卻又出了點事,用謝麟的話說便是:“我都想掐著他們的脖子,叫他們將吞下去的給吐出來了!一個一個,屬貔貅的嗎?!”他掌戶部,嗯,管人口、田畝等等,包括部分稅收,他得管。國家又逢災,又要備邊,四處都是伸手要錢的。好麽,一算賬,收不上稅來……

別人或者還要考慮什麽拋荒之類的,謝麟這等精明人,一眼就看出來癥結所在了——兼並則民不聊生,民不聊生則賦稅徭役無從談起。跟天災的關系不算太大,人禍倒是真的。

果斷提出抑兼並嗎?

謝麟這個狡猾的家夥不往字上著一字,徑與皇帝一番懇談。對皇帝說話有多麽的真切,推脫起來就有多麽的自如:“此事非同小可,北方用兵,內部不可生亂,還望陛下切記不可急躁,慢慢抽絲。”

皇帝與謝麟年紀相仿,卻顯得比謝麟要大上幾歲了——累的。認真聽取了謝麟的分析,他當然知道兼並的嚴重性,經史他也讀的,卻真沒有一個可以抑兼並的辦法,謝麟也對他分析了急切行事可能的後果,那就是激起對立,並且是統治集團內部的對立。皇帝道:“這就要許多能吏,如程犀般只做,不說。然而不明說,又有幾個肯幹,敢幹呢?”

謝麟道:“上下皆知此事不可縱容,然而……沒人肯對自己動刀子。陛下,容臣再想想旁的法子吧。若現在沒有魏虜掣肘,許多事情就會好辦很多。不如先過過苦日子,將魏虜解決了再說?”

反正他是不肯沾這個事的。抑完了兼並,接著兼並,聽著都累得慌。程素素說什麽“平等”之類的,那是萬萬不可的,但是生產力的說法,好像是有什麽下文的樣子,謝麟決定回去好好跟妻子討論討論。

皇帝道:“但願上天能給你我二十年的時間了結了邊患,再晚,我怕來不及了。”

謝麟道:“聖天子自有神靈護佑。”

皇帝笑道:“這個話我……現在還是信了吧,心裏好受點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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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麟的直覺緣自於自身的知識素養,他敏銳的感覺得到,程素素對於眼下的困局是有想法的,或許不成熟而缺乏實踐經驗,但是思路總是有可以借鑒的地方。哪怕她再說什麽平等、民主之類的,只要能有旁的可取之處,謝麟也決定認真聽下去。

回到家裏,謝麟正考慮約個討論小組,便看到程素素一臉暴風雨前的寧靜。謝麟心頭一緊:“出什麽事了?”

“北邊來消息了。”

經過這一段時間,程素素手上的消息網得到了一定的修覆,想像以前那樣有大行動又或者精細操作還有點難度,但是普通的消息卻已經能夠保持暢通了。

最新的消息是——魏主重華,站住腳了。

這個與謝紹年紀相仿的少年在這幾年裏做了三件事,第一,他只追究首惡,協從被寬恕;第二,他娶了呼延英的女兒;第三,在兩邊大殺一通,殺滅了無數舊貴族之後,他表示出了寬容,勸住了呼延英,示意雙方化幹戈為玉帛,又從舊貴族裏挑選了幾個後宮,再將自己的姐妹、堂姐妹分嫁各方。

暫時壓下了反對的聲浪。

也就是說,離下一次的持續的戰爭,不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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